※前註：本篇哨兵嚮導裡

標記：臨時性的

結合：永久性的

【Twenty】

§ 

三道墙外遥远的南方尽头，据说存在大片一望无际而湛蓝的水。南方的风微微轻拂，青色的蓝天艳阳高照，地平线那端的水波粼粼里丶住着一群比城还大的鱼，恣意优游丶无虑无忧。 

 

无尽之海。 

无边绚烂。 

 

从水里醒来，利威尔眼底落进海鸟翱翔的阴影，他眨眨眼，手臂靠在额头遮住过於刺眼的阳光，好一会儿，才从托扶住身体的海浪中爬起身，他站在辽阔海面，放眼望去只有不见尽头的蓝。 

赤裸的足底踏进一片清浅的水，滑过皮肤的水在阳光烘烤下带上湿润暖意，暖活得彷佛埃尔温那醇厚的精神领域。 

 

──也罢，毕竟是那个向导创造的精神图像。 

 

踏在脚下的海水深邃如墨，看似幽暗冰冷，却孕育出烫入心肺的温度。利威尔垂头凝视那片深不见底的海水，脑中没来由地涌入如潮水般的过往记忆。 

 

那时，他还不是人类最强。 

  

『我是不是见过你？』明明不过十岁，身高却到利威尔肩膀的男孩正站在他面前，眨着那双蔚蓝的眼睛。稚嫩脸上扬起的那抹微笑，似是完美，又带有如清晨微风般沁凉的疏离。 

 

利威尔转着头，左右环顾四周艳阳高照的南方景色，他脚底踩着大片湛蓝海洋，指间略过的微风，带有海风粘腻的湿咸。询问的目光掠过一圈，大致知晓所处之地的男人最终低下头，俯视眼前男孩。 

凌厉的眼神一闪而逝，却化成一声低笑，『埃尔温·史密斯，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幼稚地举起手，利威尔往自己的肩膀和男孩头顶比画，上扬的嘴角极具挑衅意味，似有把多年以来丶身高劣势上的怨气一吐为快。 

 

『你真幼稚。』被叫埃尔温的男孩鼓了鼓脸颊，倒也不生气，他捞住妄想揉乱自己头发的手掌，拉着利威尔向下丶盘腿坐到海平面上，『我见过你对吗？在很久之前。』小小的手摸过利威尔长满茧心的指，蔚蓝眼底充满茫茫然的怀念。 

 

『这是哪里？』利威尔顾左右而言他，他假装没见到年幼埃尔温眼底的郁闷，径自收回被握住的手，微微错开的眼神闪烁被好好隐藏的警惕。 

 

好的梦丶坏的梦都无所谓──梦不是坏事，它只是内心期望与恐惧揉和而成的思念片段。 

但这与梦不同，利威尔明白，空气流动的信息因子沉重如潮，似不容置喙的水流，缓慢而浓稠地徘徊丶盘踞於沉如死水的海底深处──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正无声蛰伏。 

 

利威尔不理解他陷入何种境地，但他不能久留，高浓度信息因子的环境对哨兵而言，太过危险；无论是主动或被动进入神游丶甚至狂化的状态，没有向导从旁辅助疏导的哨兵，简直就是找死。 

 

──至於眼前这个脸都没长开的毛头向导，半点没纳入利威尔的考虑范围。 

 

被孩子体温捂热的手指浸入不过脚踝的海水，利威尔搓了搓指间，一会儿没等到答案，他再度抬头，看向男孩的眼神带入了探究，透明如灰的眼在最中心点凝固一丝不寒而栗的威严。 

 

年幼的埃尔温被他这一瞥弄得心头微颤，他吞吞口水，总算没被士兵长的威严吓到，倒是利威尔的问题让他不禁绞了绞两手手指丶又不自觉地咬咬嘴唇，『这是我想去的地方，等到人类战胜了巨人。』他偏过头，白嫩的两颊染上薄薄红晕，透着略带青涩的尴尬。 

 

『Wall·Marria南方很远的地方，据说那边四季如夏，有宽大的阔叶丶湿热的空气，还有看不见尽头的海.....亲眼看见那片比三座城还广的海，是我的梦想！』他小小声的解释，然而眼前越渐清晰的画面，却激起了男孩久违的期待，他越说越兴奋，一抬头笑容还来不及扬起，眼前却闯入利威尔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笑丶笑什麽。』被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盯着，道行完全不够的埃尔温皮薄地涨红了脸。 

 

『没什麽。』利威尔看够了，摇摇头，从水面起身，『我知道这是哪里......虽然也是第一次见识。』他左右顾盼着这片盛载蓝色海洋的天地，眼底弥漫难得一见的柔软，『你会看见这片海洋，总有一天一定会。』似是叹息的保证从男人唇间吐露，落进年幼的埃尔温耳里，化作暖心的水流。 

 

『你要走了？』埃尔温顶着年幼的表情低声询问，蓦然低下的声音掺杂浓浓不舍。 

 

瞧见精明的向导露出这副难得的表情，利威尔不禁失笑，他在孩子面前单膝跪下，伸出的手还是忍不住丶碰上那头温暖灿烂的金发，『见没见过丶记不记得又有什麽关系？』他开口，终於回应了孩子最初见面的问话。 

 

『你只要记得从现在起，我都会在你身边。』利威尔俯身抱了抱愣怔的孩子，温润而熟悉的信息素包围周身，如同他说出口的每句誓言丶一贯令人心安，『直到人类胜利丶到亲眼看见无尽之海。』 

 

 

那是他第一次进到埃尔温的精神图像，从此之後，利威尔再也没在里面见到年幼时的向导。虽然可惜，不过哄小孩不是士兵长的长项，利威尔也没太过失落。 

 

後来利威尔曾随口提过这件事，回应他的是埃尔温满头雾水。 

 

韩吉告诉利威尔，当向导散发的信息素达到一定浓度与强度，容易不自觉地产生独立於本身的精神领域，白塔将这块独立於精神网络的领域称之为精神图像，照以往的经历，这块领域只有向导本人或与之存在结合关系的哨兵，才有机会进入。 

不过，由於精神图像的独立特性，向导本人并无法得知哨兵在里头发生的任何事情。 

 

『至於精神图像反映的内在世界，几乎连接着向导本人的潜意识......所以利威尔，你看到了什麽啊？』韩吉解释完，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被利威尔从头到脚无视一遍。 

 

利威尔很少进入埃尔温的精神图像，最多是结合热过後的馀韵──就像他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背负人类最强名号的男人，正好藉由这短短的休憩，忘却阻隔在眼前的逆境。 

 

足底踏的海水一如当年清澈，而人类却从Wall·Marria缩进了Wall.Rose.......利威尔用手舀起浅浅的水，再任由冰凉的液体从指间落下。留不住的水流如时间匆匆，反观他们却从止步不前，一步一步地缓慢倒退，命运高耸的城墙像倒转的洪流，不留情面地将人类朝自由越推越远。 

 

当年他给予精神图像里，那个年幼埃尔温的保证犹如在耳，但其实连利威尔自己也无法知晓，他和埃尔温什麽时候丶才有亲眼见到大海的一天。 

 

不过，到了这一步，无论生死成败，等在他们眼前也就两种结果。 

 

「该走了。」利威尔自言自语，他放开手里握的半点水珠，仰望这难得南国灿烂的艳阳。海波粼粼闪烁，绚烂的光影间，他彷佛又见到当年那个期待望见大海的男孩，眼底的蓝碧如青天，笑容灿如朝阳。 

 

伫足的男人最後往遥远的海平面留下一眼，转身离开。 

 

悠闲的海鸥随风浮沉，往男人的头顶落下倏然消逝的阴影，恣意自由的姿态，与男人踏血而归的沉重步伐相反。 

 

【Twenty-one】 

§ 

穿越玻璃的阳光刺眼明亮，利威尔翻过身，手臂不自觉地挡住眼前。墙上摇晃陈旧金属钟摆的钟正走过上午十点，沉入年岁馀韵的钟响一声一声，与血肉底下的心脏震颤共鸣。 

 

即将留在王都开上一个礼拜会议的向导，早已早早离去，而他的位置则由与利威尔冰释前嫌的精神向导取代；巨大美丽的黑豹埋首被褥沉沉入睡，士兵长伸出手，抚摸豹子温暖柔软的後颈。 

 

自从利威尔决意留在埃尔温身边，他与祂之间的剑拔弩张似乎也一笔勾销，野性大於记忆的精神向导感受不到哨兵的敌意丶倒不计前嫌地回到哨兵身边。 

 

豹子圆圆的耳朵搧了搧，喉咙咕噜两下丶继续未完成的美梦。 

 

揉顺黑豹脑袋上的毛发，利威尔盘腿坐在床上好一会，被窝里的热气逐渐消散，连带带走残留男人眉眼的半点睡意。 

 

洗漱过後，利威尔换好兵团制服，整齐乾净的仪容一如他严谨个性。离开卧房前，他把即将招开的早晨会议重新梳理一次，每份文件被谨慎地标上标签丶加上满满备注。 

落在羊皮纸上的钢笔划下最後一笔後丶像是思索般短暂地滞留着，约莫十分钟的时光流逝，利威尔才慢慢把散落的档案整理好。 

 

捏捏黑豹的耳朵，男人来到床边，看精神向导没有一起出门的意思，不勉强地独自离开。 

 

深深长廊倾斜地划上廊柱阴影，矮小的士兵长手臂下夹着厚厚一叠档案，泛黄的羊皮纸上有着钢笔落下的潦草字迹，模模糊糊，透露时间奠基而成的沧桑。 

 

沉闷的步伐从走廊那头，路过排满士兵的训练场，场上吆喝响彻云霄，正在训练的士兵表情严肃丶却掩盖不了眉眼间青涩的年纪，他伫足原地，远望的目光不觉带上一丝笑意。 

 

「利威尔。」纳纳巴从走廊那端走来朝利威尔招呼。雪白色狐狸自她身後窜出，三步两跳，窜到男人跟前打转，看见此幕情景，她用手摸了轻笑的嘴角，「士兵长的魅力依旧不减当年。」 

 

利威尔嗤了声後假装充耳不闻，他摆摆手，拒绝纳纳巴打算帮忙搬公文的手，「升上班长感觉如何？」他与女人并肩而行，忽如其来的问候似是一个长官应有的体贴，却与利威尔性格大相径庭。 

 

轻轻瞟他一眼，纳纳巴嘴角轻而温柔的笑容未减，「很好，班里的士兵都很可爱。」她的语气带进丝丝笑意，那双染上青草碧绿的蓝色眼睛却相反地丶在长廊斜映的阴影缓缓暗沉。 

 

走快一步的利威尔未曾发现女人沉下的脸色，「找时间给妳一个休假。」看似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他点点头，随口给了一个允诺。 

闻言纳纳巴并没有扬起应有的兴奋，她抿起唇，眼神飘忽不定，「埃尔温团长知道这件事吗？」经过几番犹豫，她最终吐出深深叹息，接着询问。 

 

「妳在害怕？」利威尔回头露出讶然的眼神，非常意外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真神奇......是因为米克？」像想起什麽似地，他挑了挑眉丶不禁发笑。 

 

「您在嘲笑我吗？」扯了个无奈的表情，纳纳巴苦笑。 

 

「妳可以把它当作我在嘲笑自己。」向下伸出手，利威尔垂眸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原本跟在向导身边的雪狐眨眨眼，忽然一蹦，沿着男人的手臂一路窜上，往男人肩头窝着，「但我不觉得埃尔温需要知道这些事。」话锋一转，纳纳巴倏然瞧见利威尔眼里一闪而逝的凌厉。 

 

仅仅像是错觉的瞬间。 

 

等利威尔再度抬头，却又是随和地伸手挠了挠雪狐下巴，瞧小小的家伙舒服地眯起眼，一贯严肃的士兵长也不禁舒展眉间，「一如我未曾涉入史密斯家族与贵族间的政局纷扰，地下之塔也不是白塔的人应该涉足的地方。」 

 

「您不怕发生了无法控制的意外？」停下脚步，纳纳巴转头注视趴伏在士兵长肩上的精神向导，清晨的阳光温暖撒落，落进她眼底的画面宁静却惶然。 

 

「妳是说我死了还是他会死？」利威尔闻言嗤笑一声，伫立阳光中的身影挺拔坚韧，脸上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经意掺进属於『人类最强』的傲气，「我不觉得那些猪猡比巨人值得恐惧。」 

 

「况且......不，没事。」他将肩上的精神向导抱回纳纳巴怀里，摆摆手，欲出口的言语止於静谧的长廊尽头。 

 

「走了，开会去。」重新抬起脚步，利威尔示意士兵跟上。 

 

「利威尔。」纳纳巴望着利威尔的背影，没有跟随上去，她喊着哨兵的名字，难得没有用上敬语，一如从前他们只是同生共死的夥伴丶而非隔了层阶级的上下属，「你觉得我是否有机会等到，拥有自己哨兵的那一天？」 

 

「爱情使人盲目？」利威尔回头打量一步开外的女人，眼里这次倒有惊奇，「人妳不都找到了？只是出不出手罢了。」第一次当爱情顾问的利威尔觉得十分新鲜，然而士兵长终究才是本业，他也没兴趣发表什麽惊世的爱情大论。 

 

纳纳巴听了一愣，最後笑着叹息，「也是。」她摸摸趴在自己怀中打顿的精神向导，总算提步跟上利威尔。 

 

「墙外调查之後的休假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绕了一大圈，利威尔终於想起原来的打算，他不耐烦地啧了声，对被打断的话题。 

 

「当然去，有假不放是傻子。」纳纳巴加快脚步与利威尔并肩，她微微一笑，嘴角挂上那抹一如既往的淡然。 

 

训练场上年轻的士兵朝气依旧，清晨阳光悠悠撒落，拉长长廊里哨兵与向导的影子，命运推动的岔路早已一一分离，散落各地兵团的士兵并不知晓，未来的人类正将走向哪条岔路。 

 

 

王都里的埃尔温正开完最後一场会议，他捏捏酸痛的眉间闭眼小憩，左右落座的贵族正三三两两告别寒暄，发出喧闹的响动，却少有人走到他的周身攀谈。 

 

「埃尔温。」一道身影难得地落到他脸上，来人按住埃尔温的肩，垂眸俯视；埃尔温仰头一瞧，不觉微微愣怔，映入眼帘的蔚蓝色眼睛比起蓝天丶更似北方壮丽冰山，「到我那住两天？很久没和你聊聊了。」来者见对方终於送来正眼，喜悦地提出邀请。 

 

「不了，我得到中央之塔一趟，还得赶回兵团......三天後又是另一次墙外调查。」埃尔温拍拍肩头上的手，乾脆俐落地拒绝，他对上来人无奈的眼神，不禁失笑。 

 

「事业可做得比我这区长大......新年假期记得回来，带利威尔一起。」来人摇摇头，好不容易有些愉悦的嘴角漫起了力不从心的笑容，长大的埃尔温比小时候更难呼咙，让他有种自己年华已老的错觉。 

 

「我知道了。」轻轻颔首，埃尔温这次回答得倒挺爽快，但去或不去，又是另一件事。 

 

捏了捏埃尔温的肩，来人无声叹息，却也对恣意妄为的弟弟无可奈何，「有需要跟我说。」 

 

「好。」埃尔温的舌在口腔里弹了两下，终究没把『多批点钱给我』说出口。他侧身注视来人离去的身影，拥有漂亮流线的深海巨兽在对方周身优游，养尊处优的王都却磨灭了哨兵应有的杀戮气息。 

 

直到来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埃尔温才收回视线，他双手交握丶眼神盯着会议桌的边缘发愣，良久之後，调查兵团第十三任团长忽然一叹，伸手遮住了眼睛，「糟糕，怎麽忽然有点想他了。」 

 

 

我的哨兵。 

 

§ 

 

第五十六次墙外调查。 

特别作战班──利威尔班正式成立。 

─TBC─

其實我不記得自己寫過神麼了(不